林则徐:遣戍突“改道”
1841年7月13日(道光二十一年五月二十五日),正在浙江镇海前线积极参与海防建设,准备与英国侵略者继续周旋的林则徐,接到道光帝遣戍的命令:“从重发往新疆伊犁,效力赎罪”。
此前已经被一贬再贬的他,真的做到了在诗中述怀的那句“苟利国家生死以,岂因祸福避趋之”,拔腿就走。谁知刚刚走到扬州,就突然接到谕旨,让他先别这么潇洒的“一路向西”,改道去河南开封。
原因很简单,国家又出事了。
这一年的8月,河南祥符堤防决口,黄河泛滥,“漫决之处已刷宽八十余丈”,开封城被洪水围困,当地官员束手无策,清廷急命军机大臣王鼎赶赴河南治水。王鼎跟道光帝伸手要人:治水可以,但是您得把林则徐给我派来做助手。
道光帝立刻同意了,因为林则徐曾经做过东河河道总督,是治河能手,所以才有了前面说的那道谕旨。林则徐立刻赶赴开封城,这个在鸦片战争中一心为国却遭到不公正待遇,按照我们的理解本应对国事心灰意冷的人,却以惊人的热情投入了治河工作中,日夜奔波,栉风沐雨,亲自督率民工挑土筑坝,用了半年时间,终于将黄河堤岸决口胜利合龙。王鼎上奏道光帝:林则徐治河居功至伟,论功行赏应是第一,请求撤销遣戍的命令,让他继续为国家效力。
但是收到的却是冷冰冰的谕旨:“林则徐于合龙后,著仍往伊犁。”
王鼎不免老泪纵横,林则徐却以一句“余生岂惜投豺虎,群策当思制犬羊”相赠,毅然决然地再次踏上前往伊犁的旅途。
到达戍所—伊犁惠远城之后,林则徐找伊犁将军布彦泰“签到”,有点出乎他意料的是,他受到了非常热情的欢迎。原来在布彦泰和新疆地方官员心中,林则徐虎门销烟、发起抗英斗争,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民族英雄,这样的人被贬到伊犁,实在是新疆之幸—事实证明,这个论断一点都没有错。在新疆两年多的时间里,林则徐兴修水利、垦荒屯田、加强塞防、绘制地图,毫不夸张地说,他给新疆人民带来的福泽一直延续到今天。
但是,在遣戍的岁月中,有一件事情一直横亘在林则徐的心中,每思有痛,那就是老友王鼎的死。
穆彰阿:奸相擅官斗
黄河堤岸决口合龙之后,总办河务的军机大臣王鼎回到京城,向道光帝力荐林则徐:国家正值多事之秋,把这么一个雄才大略的臣子戍边,实在是匪夷所思。但是道光帝不允。偏偏奕经在浙江战败,清廷对英国又兴起“议抚”之论,尤其是首席军机大臣穆彰阿,积极支持与英国人讲和,引起了王鼎的切齿痛恨。
王鼎性情刚直,与“阴柔以售其奸”的穆彰阿本就不和,加上看着以身许国的林则徐屡遭踬踣,而穆彰阿这种庸佞之辈却风光无限,便“每相见,辄厉声诟骂”,但穆彰阿自有宰相涵养,“笑而避之”,倒显得王鼎缺乏官场混子都特别讲究的“雅量”。王鼎更加气愤,当着道光帝的面骂穆彰阿是秦桧严嵩一类的奸臣,道光帝很生气,王鼎上去拽着他的衣服“廷诤更苦”,然而皇帝还是拂袖而去。
王鼎“是夕自缢”。
王鼎的本意是“尸谏”,希望自己的死能让道光帝清醒过来,因此在遗疏中特别写道:“条约不可轻许,恶例不可轻开;穆不可任,林不可弃!”
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,却可谓“惊天逆转”。
陈孚恩:死棋出活着
晚清著名的外交家、洋务运动的重要代表人物薛福成,在《庸盦笔记》一书中,对这件奇事的前后经过,有过详细的讲述。
王鼎自缢的第二天一大早,正当上早朝的时候,军机大臣之中,唯独王鼎没有到。军机章京陈孚恩向来机警干练,觉得事情有异,便驾车赶往王鼎的府邸,“其家方抢攘无措,尸犹未解下。”陈孚恩赶忙“命其家人急解之,检衣带中得其遗疏,其大旨皆劾穆相而荐林公也”。
到此为止,事情正常的发展应该是:把王鼎自缢的事情上奏朝廷,将其遗疏呈交道光帝,以王鼎在朝野的声望,势必对穆彰阿形成沉重打击。
但有人偏偏就有“死棋里面出活着”的手段!
这个人就是陈孚恩。
陈孚恩只对王鼎的儿子王沆说了很短的一段话:“皇上正在为你老爸总和他唱反调生气,这个遗疏递上去,你们家就完了。”
王沆只是个翰林院编修,书呆子一枚,登时吓住了,不知道该怎么办,拉着陈孚恩的手泣求指教。
陈孚恩说:“很简单,把这份遗疏交给我藏起来,我再写个新的,尽表犬马恋主之情,你呈给皇上就是。”
这个主意放在今天,顶多是伪造遗嘱,但在古代却是不折不扣的欺君之罪,老实人想都不敢想的!但所谓富贵险中求,陈孚恩就是要豪赌一场,而偏偏他就押对了宝—王沆居然听了他的话。
于是,王家向朝廷上报,说王鼎死于“暴病”,道光帝看了伪造的遗疏,十分伤感,给王鼎“晋赠太保,入祀贤良祠”。
而陈孚恩凭着“按住了事儿”,得到穆彰阿的极大信任,“不十年,至兵部尚书,军机大臣”。
王鼎白死一场。
王鼎:回煞的真相
凶讯传到遥远的伊犁,林则徐伤痛不已,写下《哭故相王文恪公》的悼诗,其中一句“伤心知己千行泪,洒向平沙大幕风”,极尽悲愤苍凉之情。
在《輭尘私议》笔记中,林则徐除了记载王鼎阴灵不散,“犹著行装,时往来海淀,日昃辄见之”的传闻外,还根据亲友的讲述,写了这么一件怪事:“(王鼎)回煞之夕,灵几前瓷器祭物抛掷齑粉,无一全者。棺前所布灰砂,书一‘人’字甚大,又于前后左右书无数‘人’字,极小,深有寓意……”
所谓“回煞”,是指人死之后,亡灵回家的日子。由于“煞鬼”凶狠,六亲不认,“入宅当损人物”,所以全家都要在这一天外出,就是所谓的“避煞”,老北京也叫“躲殃”。北齐颜之推写的《颜氏家训》中,有我国关于避煞的较早记载:按照规矩,这一天要请方术之士“门前燃火,户外列灰”。列灰也叫布灰,在地面撒上草木灰,然后看草木灰上的痕迹,验“死者所趋”,如果是鸡迹就是投生为鸡,狗迹就是投生为狗,死者如有冤情,还可能出现其他指认真凶的“密码”。比如王鼎回煞时,棺材前所布灰砂上的痕迹,分明是指陈自己被无数小人所陷害,死不瞑目。
听起来荒诞不经的“回煞”,现代科学完全可以作出合理的解释。首先,古代中国人在回煞之日“门前燃火,户外列灰”,并不是为了看死者投生为什么新物种,而是一种朴素的防疫方法:死者死亡后要在家中停棺数日,高度腐败的尸体会产生有毒气体。门前燃火,热气流上升,引起门前低压,会形成气流的循环,使室内的有害气体尽快排到室外,而草木灰有很强的吸收功能,类似现在的“活性炭”,可以吸收和消解“尸气”,避免瘟疫发生。因此,清人刘玉书在《常谈》中说:“信死亡之气、疫疠之气触人成疾,不信殃煞扑人、疫鬼祟人。”
至于布灰上的禽踪兽迹,就更容易解释了。死者灵前必有供品,回煞之日家中门窗大开,鸡犬难免要来搜寻美食佳肴,布灰上的脚印并不是什么转世的踪迹,而是不折不扣的“犯罪证据”—“王鼎回煞”的现场,“灵几前瓷器祭物抛掷齑粉”是翻找供品的结果,而灰砂上各种“人”字密布,足以证明罪犯是一群长着“凤爪”的家伙。
不过,由于王鼎死得实在太冤,人们还是宁愿相信他的“阴灵”像本文开头提到的那样,依然穿着平时的衣服,在人世间飘来荡去,伺机寻那些祸国殃民者的晦气。